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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上帝”的关照

2001-02-0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石 湾 我有话说

如今电讯发达,站在街头一眼望去,总少不了川流不息用手机通话的忙人。这年头,情书都快被淘汰了,平常交往的信件就更成了稀罕之物。因此,我每次从信箱里取出的,大都是书报之类的印刷品。有一天,南国的一位青年女作者与我通电话,谈她一部长篇小说的修改方案,谈了大半截,她突然问我:“收到我给你写的信没有?”我说没有,并问她为什么要写信,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就行了吗?她说等你看了信就知道了。我故意逗她:“给我写的总不是情书吧?”没想到她的回答很狡黠:“可比情书还重要哩!”

两天之后,我就收到了这封“比情书还重要”的信。信一开头,她就真诚地说:“这几天里,我的心里面一直充满着感恩。我庆幸我的小说能碰到一个称心如意的‘买主’,不是我个人的力量能够达到的,这应该是上帝对我的关照。所以,我一定会非常地珍惜。”

应该说,像她这样的作者、这样的小说,假如不是“上帝对我的关照”,我也是不会碰到的。最初,她是抱着稿子来出版社找她自己选定的一位出色的女编辑的。很遗憾,那位女编辑偏偏不在,于是就只得将稿留下,托我转交。而我为她转交之后,那位女编辑却没有看上她的小说。这种一厢情愿的事经常发生,照例,事情就到此了结,可以“拜拜”了。而她却又来找我,希望我帮她另找一个高水平的编辑看看她的小说。她说她是一个打工妹,前两部长篇小说都有了“买主”,但都不是国家级出版社。这第三部,自我感觉比前两部还好,认定要在作家出版社出,并说“决不会让你们失望”。我很佩服她这股闯劲和自信,就又为她找了个身为作家的男编辑。过了一段时间,我问这位责编,那打工妹的小说究竟写得怎么样?他如实告诉我,第一个责编的判断是准确的,稿子不能用,给她寄回去了。我以为这事就已彻底了结,未曾想没过多久,这位责编特意找我说:“那个打工妹又寄来了一部长篇,还真显出了她很不一般的文学才能和生活底子,但有些地方我吃不准,你审一下吧,看怎么处理好?”因为按社里的分工,长篇小说归另一位副总编终审,所以我就推辞说:“你还是按正常程序送审吧,我就不看了。”可他却说:“你亲自接待过作者,对她有所了解,况且又是你推荐我为她的长篇小说当责编,还是你来审看她的这部稿子吧!她也很想听到你对她小说的判断呢……”就这样,我就把这部难于下决断的稿子接下来了。

从80年代中期开始,我就在小说编辑室当主任,经手编发的长篇小说不下几十部。进入90年代,我一度离开图书编辑岗位,办了多年的《作家文摘》,待到三年前再回头来搞图书出版时,发现许多责编在书稿的处理上,已经与当年我当责编时的情景大不相同了。简单一句话,如今编辑只注重作者的选择,而不下功夫去发现和扶植青年作者了。也就是说,认定了几个高水准的畅销书作家,把他们的书稿拿到手后,连编辑加工的程序都可以省略,直接发排就万事大吉。至于自发来稿,对不起,翻都不用翻,一退了之。想要具体谈谈意见,一遍、两遍,以至反复修改、打磨,那简直是瞎耽误工夫,谁还干那种傻事?……能创两个效益的书稿,当然求之不得,但只要内容无害,单有经济效益也就一路绿灯。至于写作技巧、艺术品位,本来就是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的事,讲究它干什么?培养作家更是鲁迅文学院的事,与编辑何干?再说啦,如今的作家牛气得很,动他一个字都跟你吹胡子瞪眼,早不是高玉宝、陈登科出道的年代了……在市场经济年代,编辑直接承受的是创利的压力,至于文学事业兴衰,似乎就不是编辑的责任了。

我从责编手里接过打工妹第二次送上门来的长篇后,如果按时下的编辑风气,翻上几页就退还给她,也是无可厚非的事。可她这部小说真还有一种让你读了开头几页就舍不得放下、非一口气把它读完的魅力。这就显现了她非凡的文学才气和创作灵性。但是,她毕竟是个学财会出身的打工妹,不仅没有创作经验,而且许多为文的“规矩”都不懂。这是一部不作大的修改、充实就难以成活的作品。改好一部作品往往比新写一部作品还难。因此,作者对来自编辑方面的修改意见往往持拒绝的态度。反正东方不亮西方亮,另找“买主”就是了。这位打工妹原本就相当自信,她会听得进我的意见吗?但是,如果就此放弃这部稿子,又觉得很可惜。因为不在这时帮她一把,她这棵文学苗子也许就成不了材……掂量再三,我对责编说:“咱们还是尽全力把这部作品推出来吧。”她得知我的基本态度后,打电话给我说:“这部小说对于我来说,确实至关重要,我到北京来一趟,当面听你的意见吧!”我说,“我的意见不一定对,即使对了,你也未必能接受。所以,你不必再千里迢迢来京一趟。你现在没有出去打工,经济也不宽余,还是在电话里给你详细说一下我的读后感吧!”为节省她的电话费,让她选择一个能安静接听我的电话的时间和地点(因她租用的房间不通电话),认真地与她交换关于小说的修改意见。后来,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,我与她在电话里谈了一个多小时。应该说,我是把对这部作品的意见充分地、毫无保留地谈了出来,而又完全是朋友式的平等交谈,亲切而又坦率,严肃而又融洽……

我有好多年没有这样深入细致地与作者就一部书稿交换意见了,用她信中的话说,“您现在给了我‘一座山’,面对着这座山,我像当初写作长篇小说的时候一样,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,我甚至有一种恐惧感,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去爬这座山。而且竭力使它成为一座后来者很难攀登的‘山’。在登这座山的过程中,我想我会需要您的帮助的,我想您也一定会无私地给我提供这种帮助的。”她甚至这样写道:“告诉您一个秘密,作为一个作者,我从来没有如此听话过,我总是脾气很大,很不服气,与编辑争论半天…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,在您面前,我成了一个很乖的作者,这让我自己都有些惊讶,您的‘手段’太高明了,让我不得不口服心服。”

我当然为她能欣然接受我的意见和建议而感到快慰,但我的初衷其实并不是希望她成为一个“听话”的“很乖的作者”。我最大的担心,就是怕我的所谓帮助,反而妨碍了她的创作灵性的超常发挥和文学天赋的自由施展。如果是那样的话,就等于扼杀了她。我所有的意见,恰恰是集中为了她自己能在文坛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。也就是说,我并不只是为了这部小说的成功,而是为了她作为一个打工妹作家的成功,期望她闯出一条有其鲜明个性的文学之路。

应该说,她是理解了我的意图的,她在信中就说,“当我从责编口中,以及您的实际行动中,得知您如此重视一个小人的小作时,我有一种深深的想流泪的感觉。个个人都说我多么多么坚强,我个人也认为我很多时候像个‘愣头青’,但是面对关怀,我是那么软弱。”读了她的信,我也不禁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想流泪的感觉。因为是她帮我重新找回了一个文学编辑应尽的职责和存在的价值,这也是一种重要的关怀,一种不可或缺的信任。或可以说,这也是来自“上帝的关照”。我想,编辑和作者之间只要有了这种相互的关怀和信任,就一定能携手去攀登创作道路上的座座大山。尽管前面的路还很漫长很艰难,但她的这封信足可以证明,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无愧于文学“上帝”的良好开端。由此看来,这封信就确实“比情书还重要”了,我也当“非常地珍惜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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